著者劉剛(日) 译者蒋芳婧[1]
日文原文刊于《中国云南的开发与环境》,日本經濟評論社, 東京 2013年。譯文見 《民族宗教研究 第五辑》,廣州人民出版社,2015年。
一向被誉为自然环境优美的西双版纳,的确曾经广为原始森林覆盖。然而,随着起自20世纪60年代、主要以外来人口大量迁入与橡胶林种植开发发展方式的盛行,导致了自然环境遭受严重破坏,如今已逐渐递次演变为人工造林的景观覆盖[2]。傣族是世居西双版纳的主要民,他们的生活文化方式自古以来与大自然密不可分、千丝万缕。到上世纪50年代为止[3],用现代标准话语来说,即便在世界范围内、把以少外界干扰著称的其它所谓未开地区(如南美亚马逊森林地带等)放进来一起考察,当地也是在原生林地带颇为少见地保存着、具有规模开发并稻作为主的农业体系。可以说西双版纳简直就是,早就具备后世称之为“可持续发展社会模式”资质的天然森林(俗话说的原始森林)域[4]。然而在60年代开始的种种经历之后,这一自然环境优质的地区正迅速衍化成人工种植为主的景观。这一进程如今依然在演进,并一直受到中国以及全世界的关注(刘1982-2012[5] 黄2012)。和中国其它地域同样,这一地区的发展亦总是纠缠于开发和保护之间,总是满足于以“如今”的正确去否定过去,而对发展的选择缺乏科学而系统、以及实事求是的论证,造成开发方式的负面循环和不可逆趋势[6]。
近年来,中国的富裕阶层希望开发西双版纳,使之成为继海南岛之后的另一个“热带雨林风格”的观光度假地[7],兴起了所谓“旅游地产”热,而西双版纳州政府也欢迎这种方式,以图推进经济开发[8]。不用说,这给保护西双版纳的大自然与文化的多样性带来了又一重考验。我们知道,在一个狭小而富含自然因素的多样性空间中,力图寻求“大而全”的发展模式,往往容易酿成过犹不及、事倍功半或功败垂成的效果,是需要特别慎重的。因为这些不断涌现的、由市场化引起的时髦需求,会带来难以预测的相互拮抗抵消的效果。
笔者从20世纪80年代初起与西双版纳结缘之际,就被其自然环境与人文因素的有机结合的魅力所深深折服。本文中,笔者拟在经年田野调查的基础上,对西双版纳自然环境的保护价值及再生问题加以探讨。
1 曾经美妙绝伦的“人间乐园”
(1)热带雨林的自然环境
西双版纳在傣语中意为“十二版纳”,其中的一个版纳(传统行政区域)被划分到法国殖民时期的老挝,如今为琅勃拉邦的一部分,还有一个版纳成为普洱市江城哈尼族彝族自治县的一部分,已不属于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管辖。也就是说,西双版纳以前的范围比现在广阔。到上世纪50年代为止,西双版纳被誉为“人间乐园”。这里水土丰沃,一年一轮种植的水稻(主要是糯米)产量充足,除满足西双版纳人的粮食需求外,还供应云南省其他地区的需求,甚至有时候多到剩余部分可用来做炊事的烧柴(陈1984:序4-6,31-2;陶1948:6,21)。
西双版纳位于云南省最南端,北纬21~22度,毗邻印支半岛北部山地,横跨湄公河上游(澜沧江)两岸,为世界三大热带雨林之一——东南亚热带雨林的北端[9]。西双版纳所处的云南省南部一般海拔较低,但西双版纳的西北部海拔较高。气候方面,6月初至10月中旬为雨季,10月下旬到5月下旬为旱季,旱季进而可以分雾旱季(10月下旬到11月下旬),雾冷季(12月上旬到2月中旬),干旱季(2月下旬到3月下旬),干热季(4月上旬到5月下旬)。旱季时大气稳定,盆地多雾。20世纪50年代,有雾天年平均为166.3日,最多时可达到210天[10]。雾气的持续天数以10天为多,一天平均有8.1个小时有雾,雾露量达到每天0.4mm,雾的厚度从地表可达到海拔1000米之高(杨1987:55-6)。因此,西双版纳也被称为“雾州”。
西双版纳由大大小小49个盆地组成,因地形因素阻止了北部寒气恣意流入,因此而超越一般纬度的限界成为高纬度亚热带地区。在此众多盆地中,滋生了大量的浓雾。由于气候高温多湿,因此不受台风侵袭,由于盆地的凸凹等地形、地理条件综合作用,造成了号称小气候的“局地气候”,即在数十平方公里之内的地区发生的特征性气候。一般来说,气温随海拔增高而变低,但是,在西双版纳,由于盆地地形与热带雨林的存在,使当地在海拔900米左右产生了逆转层。因此,位于此高度的山地居民村落冬天暖和,满足了生活条件(西双版纳州政务信息网2010)。对山地居民来说,这个条件十分重要。在这样的地形与气候条件下,形成了傣族居住在盆地平原,其他少数民族居住在山地的格局,并对他们的生活与文化样态的形成以很大影响。
国家、省以及州政府都将西双版纳作为“动植物王国”、“生物遗传基因宝库”、“生物多样性中心”、“北回归线上所剩唯一的绿洲”、“孔雀故乡”、“普洱茶故乡”等掠人耳目的言喻用于广报宣传,媒体与电视节目也经常报道西双版纳。西双版纳作为“动物王国”,栖息着756种野生动物,是国内最多的地区,占到全国的25%,云南省的46%。其中哺乳类为108种,占云南省的43%,其中有许多珍贵动物,如亚洲象、虎等,鸟类为427种,占全国的36%。
广阔的亚热带雨林即温带林带来了适合各种植物生长的气候。作为“植物王国”,全国五分之一的野生植物都能在西双版纳找到,药用植物更是多达1000种以上,被誉为植物遗传基因宝库(许2011:58-63)。西双版纳面积只有2883.5万亩(19223平方公里),仅占全国国土面积的0.2%(刘等主编1990:4),却拥有如此丰富的生物多样性,并为孕育出以傣族为首的独特的西双版纳民族文化奠定了基础。
(2)傣族的“自然、生态、人文圈”
傣族在全中国的人口约为120万,几乎都聚集在云南省西南部,其中西双版纳是聚集最多的地区。从文化的乃至生态生计性特征上可将他们划分为几个族群,其中人口最多的是包括西双版纳傣族在内的水傣(傣泐)。他们居住在海拔较低的平地与小盆地,过着以种植水稻为中心的生活。在傣族聚居的小盆地,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因有树而有水,有水而有水田,有水田才有粮食,有粮食才有生活”,这反映了当地发达的水稻文明的存活法则。同时,这句话也反映了傣族对自然的观念,这种思维方式对自然环境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衣食住行等生活的所有方面都与热带雨林息息相关[11]。
到20世纪初为止,西双版纳还不尽为外人所知,新中国成立前,那里是以傣族为中心的孤立王国,给外部的印象是未开化之地,但是,在那里发展了全世界罕见的森林农耕文明,形成了珍贵的“自然、生态、人文圈”的独有生态体系。如陶渊明所描绘的桃花源一样,与俗世(国内其他地区)多有阻绝,未受战争灾害,是一个相对平和而宁静向好的世界。他们的观念由森林、水、土地、食物、人五个部分组成,生活悠然自得,性格宽容而体贴,很少发生争执或吵架,尊重小乘佛教,生活气氛祥和。8世纪以后,佛教普及,西双版纳曾经有360座寺庙(如今为220座),藏有8.4万部佛教典籍,男子从9岁开始进入寺庙修行。因此,当地充溢着对人、对异民族、对物(自然环境)的关系上处处渗透着祥和、友爱的思想(徐1989:13-5)。
傣族的所有村庄与社区都有森林的“神圣之家”,即竜山、竜林,加上竜树,都是禁止砍伐的对象,违背禁令者将受到拘禁等各种刑罚(徐1989:17-25)。对傣族人来说,人是生态系统的一部分,傣族在建造傣族特有的高脚竹楼时使用竜山的森林,而竜山的森林作为水田等的水源涵养林发挥着重要作用,森林对人们的生活做出了重大贡献。
由于傣族从森林获得许多收益,因此他们十分注意不要损害森林的再生功能,十分重视对后代传授保护森林重要性的教育,尤其重视为自己提供了宝贵生活资源乃至绿色景观的竜山与竜林,指定可采伐建材的竜山,并限定砍伐量。砍伐竹子时,定下了“砍一留三”、“砍老留新”的规则。在捕鱼或动物时,避免“竭泽而渔”(许1998:24)。
对西双版纳的森林存续发挥了重大作用的竜山与竜林,在20世纪60年代末时,整个州有400处以上,占地约43~72万亩(其他计算为75万亩),占州总面积约1.5~2.5%(裴2006:58)。例如,竜南圣山位于景洪市与勐海县交界处,海拔为600~2300米,曾经占地8万亩之多。它不仅是傣族的圣山,也是其他山地民族尊崇的圣山,其历史可上溯至900年前。在古代,由召片领(西双版纳王国的国王)主导每年两次举行“山祭”,即祈雨(7月)与祈晴(11月)。如今仍然是占地约5万亩的四个集水域(坝子)的水源涵养林,为附近的水田提供珍贵的灌溉用水。根据从80年代开始进行的对竜山与竜林的研究,竜南圣山的天然林从植生特点、群落结构、生态系功能等方面与原生林相同,都是富含深层多样性的绿色、浓绿色的森林。
但是,自20世纪70年代之后,西双版纳的竜山与竜林持续遭受破坏,如今,自然保存状况较为良好的地方仅剩小勐养的骑马山、大勐龙的曼养广竜山、竜南圣山等几处。由于受到开发,竜南圣山的天然林仅剩山顶部的1.95万亩,分布在山腰的约1万亩竹林由于过度砍伐而面临灭绝危机。约有800年历史的大勐龙原本拥有60.6万亩森林(包括竜山与竜林之外的森林),但是在1958年至1962年四年间受到严重破坏。1956年苏联专家在此处建立观测站,进行科研,1958年被指定为西双版纳的第一个自然保护区,那时,森林面积为50.7万亩。但是由于1960年前后进行的橡胶林开发,使森林面积锐减至104亩,1978年,保护区被废除。
(3)傣族的农业体系与山地民族的生计
傣族的传统农业与汉民族地区不同,后者的农业一般是“精耕细作”,由于栽培物与土壤养分单一,因此需要各种人工努力。与之相比,傣族的传统农业由多种要素构成,如农田作物类、果蔬类、药用植物类、香料、油料、调味料类、饮料类、纤维染料类、蔬菜野菜类、观赏花卉类、动物家禽类、鸟兽昆虫类、薪炭类、多用途林类等。由于深受以热带雨林为主的森林的惠泽,傣族利用丰富的森林养分种植水田。用现代的话来说,这简直就是超大规模的、与生物共生的循环型农法。
将肥沃得饱含森林腐殖土养分的土壤用于农作,就可以近乎天然地栽培水稻。也就是说,水稻收割后,不用进行褥耕,留下水稻株与稻秆,稻株与稻秆发芽,牛吃掉稻芽,留下牛粪在水田里,灌水后,稻株与稻秆在水中分解,生发出大量微生物、微小动物、昆虫类与藻,成为其他生物的食物,而藻与植物性浮游生物通过光合成生成氧气,为生物创造居住环境。休耕状态的水田创造生物的生存循环,建立起丰富的生态系统。在水田里留下稻桩,使之成为新稻的肥料以及蚯蚓的食物,而蚯蚓令水流动变得顺畅。增加良性微生物,使稻草充分发酵,产生充分的有机物质。这一点十分重要,这与现代社会的今天,人们追求有机物无农药栽培的目标是不谋而合的。不使用人畜粪,可以栽培出鲜美可口的蔬菜与香辛料。然而,傣族人比起栽培有机蔬菜,他(她)们更喜爱吃水中与山上生长的取之不尽、丰富而多样的野菜。
20世纪60年代之后,随着森林减少,上述农业体系也发生着很大的变化(刘1993:11-44)。森林的减少促进了农业体系的变化,而农业体系的变化又带来了森林的减少与生态系统的进一步破坏。
另一方面,山地民族的烧地耕作(广义的刀耕火种)与上述逆转层(逆温层)的上限具有密切关系(陈2000:51-2;白坂2004:273-82)。当地居民对于雾的作用有丰富而深刻地认识,认为“干季雾河谷,雨季雾高山”,从而使得坝区终年湿润滋养宜人。
2. 西双版纳森林的变貌
(1)森林的减少
①森林覆盖率的下降
西双版纳由于开拓农地等,森林持续遭到破坏,面积不断缩小,尤其是热带雨林的减少最为显著。或许与其说是森林减少,不如说是森林的性质改变了更为准确。显示森林减少的一个重要指标是森林覆盖率,但是很难掌握西双版纳的精确数值,由于概念与定义变化等因素,要获取首尾一致的系统数据几乎是不可能的[12]。因此,关于森林面积、森林覆盖率以及下一小节里论述的橡胶林种植面积,我们只能论其大概情况。1950年前后,根据当时的纪录片(中央新闻电影制片厂1962;云南林学院《云南森林》编辑委员会1986;云南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2003)以及笔者的田野调查,西双版纳拥有许多繁茂森林,常见猴群、象群、虎、豹,城镇里除自由市场外没有其他设施,盆地的田间丘陵也有原生林这样的森林庇荫。
上面提到,由于砍伐导致森林覆盖率降低是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的,确切地说,是以1958年开始的大跃进运动为开端的。从50年代到70年代,继大跃进运动之后,还开展了人民公社化运动、文化大革命。人们积极砍伐森林,以图使粮食增产以及橡胶林开发得以实现,另外还发生了多起森林火灾也是原因(刘1995:89)。文革过后,80年代前期,为使粮食增产以及应对燃料不足,许多森林持续遭到砍伐(云南日报2000)。
根据杨世俊的推算,1949年解放后森林覆盖率为60%到70%,1963年便迅速跌至37%,之后,70年代中期降为34%,70年代末期为30%,80年代中期为28%(杨1987:467)[13]。根据中国科学院的报告,1990年森林面积为约789.3万亩,森林覆盖率为27.51%。
也就是说,20世纪50年代末期之后,人口增加、盲目地开采以及砍伐造成了森林面积的大幅减少。从60年代到80年代的30年间,西双版纳合计损失了1000万亩森林,年平均达到约30万亩(朱1996)。另外,在1963年~1982年的20年间,森林减少了444万亩,而1963~1973年的10年间,灌木林面积增加了467万亩(西双版纳州林业志编辑组1998:64)。从那以后至今,在改革开放政策之下,人们依然不时身不由己地、或迫不得已地对森林持续进行砍伐。
②森林概念与定义的变化
然而,进入90年代之后,西双版纳对于森林的认识发生了各种变化。由于保护森林的思想成为世界性潮流,因此至少在表面上,人们不得不表明或表示保护森林[14]。经历了数十年的开发与森林破坏之后,非常奇妙的是,在橡胶林开发的热潮中,20年不到的时间里,西双版纳的森林覆盖率,却从90年代到现在(2012年)、官方发布数据一直保持在50%~70%,呈上升的曲线。这与上述的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28%的数据有巨大差异。其原因在于森林概念与定义的变化。由于国内外对森林覆盖率异常低下的批判声音,从90年代开始,森林数据除天然林之外,还包括了橡胶林等人工林(许1998:43)。也就是说,由于“人为操作”,森林覆盖率一举提高到50~70%的水平,并在之后一直持续发布(西双版纳州林业志编辑组1998:49-56)。
进入20世纪90年代以后,FAO(联合国粮食农业机构)对森林定义进行更改并公布,受此影响,中国也改变了对森林的定义[15]。国家林业部将森林的树种从天然乔木扩大到人工树木,将森林的郁闭度(植物繁茂使得阳光射不透、或者透过率的程度)从94年之前的0.3放宽到0.2(国家林业局2003)。传统习惯上,所谓森林,当地人们以前只指原生林。国家对森林定义的变更似乎令西双版纳州政府交了好运,或者说摆脱掉尴尬。1992年,州制定了森林资源保护条例,完善了森林统计制度。根据该条例[16],森林是指以乔木为主体,包括灌木、草本植物、动物及其他生活与土壤,具有一定的郁闭度,拥有广阔的空间,对周围的环境具有显著影响的陆地生态体系。
另外,还新设了林业用地[17]这一宽泛的概念。通过使用林业用地这一重视森林面积的量而非质的用语,使人为地操作用林地的面积成为了可能,为掩盖森林面积减少起到了作用。林业用地可以指正在培育的高木、竹种、灌木,沿海的红树属植物等所有林木的土地,包括林地、灌木林地、疏林地、还没有树林的造林地、砍伐后的林区、苗木田等所有的林业用地。
林业用地分为有林地与非有林地,有林地与新的森林覆盖率概念相关。也就是说,以往森林只计算热带雨林与照叶树林,而现在则不管树的大小都会计入,而且在天然林被砍伐后种植树木的土地也会被计入森林覆盖率中。这种变化可以说是历来的“一刀切”政策的一种反映。
其结果是,1995年森林覆盖率为63%[18],西双版纳的森林覆盖率或者说有林地面积整体从天然林向人工林发生了转变。2000年,林业用地为2401万亩,其中71%为有林地(1706万亩),29%为非有林地(695万亩)。也就是说,有林地占到全州总面积的59%。另一方面,非有林地由灌木林地(127万亩)、疏林地(38万亩)、宜林荒山(527万亩)构成。另外,按用途划分,有林地可分成以下几种:(1)自然保护区为24%(国家级为363万亩,省级为40万亩,合计403万亩),(2)防护林地为23%(国家级为219万亩,省级为167亩,合计386万亩),(3)竹林地为8%(国家级为67万亩,省级为70万亩,合计137万亩),(4)材木林地为32%(国家级为343万亩,省级为211万亩,合计554万亩),(5)经济林地为13%(国家级为131万亩,省级为89万亩,合计221万亩),上述合计几乎为有林地的全部面积。
20世纪80年代中期,有林地覆盖率(全州总面积中的有林地)为59%,略低,然而1986年~2000年通过人工造林(99.89万亩)上升至64%(云南日报2000)。看随后的时期,在第十一个五年计划期间(2006~10年)间,人工造林26.7万亩,退耕还林12.9万亩,合计39.6万亩,“森林覆盖率”(此处似为林业用地中的有林地的比率)被拉升至78%(刀2011)。
有林地因为种种原因失去树林,变成荒山之后,会变成无林地,但依然被视为林业用地之中的非有林地。从有林地变成非有林地的土地为528万亩,占到上述非有林地695万亩中的大约四分之三(苏、李2001:62-72)。
上述内容都是关于天然林的,那么天然林中原生林的情况如何呢? 热带雨林、照叶树林等构成的原生林,至20世纪50年代为止,曾覆盖着西双版纳的大部分地区,然而到80年代前后,其1000万亩之中超过三分之一消失了。
不过,新的森林覆盖率数据却从2002年开始不再被公布了。其背景原因不明,或许是由于中科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研究小组的调查得出了相对的结论,即认为林地持续减少,新的森林覆盖率从1976年的大约70%下降到了2003年的不到50%(Hongmei Li et. 2007:1731)[19]。
図7-1 天然林伐採目的の時期的推移(略)
③森林减少的要因
20世纪50年代至今,60余年间,人们出于农业、工商业、住宅用地,或者用材所需等各种目的及理由,对天然林进行了砍伐。90年代之前,砍伐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城市居民迁移或者国营农场相关人员的薪炭、烧垦以及橡胶国营农场开拓的需要,那之后主要是由于民间进行橡胶林开拓。其变化如图7-1所示,由该图可知,截止20世纪90年代初以及其后的两个时期,天然林砍伐目的,从薪炭用/烧垦旱地的扩大向橡胶林扩张的趋势发生着迅速的改变。
热带雨林带的35%的所在,都连接着农民的农耕地、自留山与橡胶林,其界限并不分明,因此农民进行开拓容易造成热带雨林的破坏(杨1987:286-7)(参照第6章)。一方面天然林缩小的同时,另一方面森林覆盖率以及森林面积却依然不变,在这种不可思议的情况下,可以窥见全国森林资源调查结果所显示的国家林业政策的变化思路。从1973年到2008年间,全国进行了7次森林调查,第7次全国森林调查的结果显示(2009年11月公布),(1)三个增加:森林资源总量上,林地面积、森林面积以及森林容积三项均为增加;(2)三个变化:集体所有林经营主体多元化,个人经营造林普遍化,商品林经营实现个人经营化;(3)三个提高:造林绿化中新定义的林地面积提高,人工林比例提高,公益林造林比例提高了;(4)三个转换:林木砍伐中,从天然林保护项目区向非天然林保护项目区转换,国有林向集体林转换,天然林向人工林转换;(5)三个改善:森林结构在林种结构、树龄结构、树种结构上得到了改善(国际环境NGO FoE Japan 2010:3)
④自然保护区的存在
自然保护区的存在,对于保护原生林与森林系统发挥着重大作用。20世纪60年代后半期到70年代的10年间,240万亩原生林消失(西双版纳州统计局2007:自治州概况;杨1987:286-7),80年代中期约有五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其总面积为363万亩之多(西双版纳统计局2011:地理及气候),当时森林面积为45%。
西双版纳的自然保护区也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最初在1958年,有勐养、勐仑、勐腊、大勐龙四个自然保护区,总面积为86万亩,但由于当时缺乏生态保护意识以及保护措施,到1972年,减少了约2成,约为69万亩,1978年,大勐龙保护区因失去存在价值而被撤销。但是,1980年开始,新设定了尚勇、曼稿两个自然保护区,总面积激增为363万亩。除这五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外,另外还有省级保护区40万亩,合计403万亩,这相当于全州总面积的约七分之一。
未完待续
[1]本文作者是冲绳大学教授、广东省民族宗教研究院客座教授。译者是留日博士号获得者、天津外国语大学讲师。本文原为《中国云南的开发与环境》(村上勝彦松本光太郎编)第7章(日本经济新闻社2013)。
[2]本文区别使用“天然”与“自然”两个词。比如对森林,就有天然性森林和人工性森林之区别。
[3]有史以来,本地区以盆地为中心,由傣族形成勐权力圈,与缅甸、老挝、泰国北部连成贸易区,傣系平地民与山地各民族集团在此展开生态与文化活动。从18世纪初期起,我国核心地区的影响在此地区逐渐增强,然而真正的开发与汉文化化则始于20世纪50年代。
[4]版纳的特殊性也为日本资深东南亚、越南研究者樱井由躬雄教授所认识。他在回答笔者的提问时说,北边的版纳,相对于越南即其它东南亚北部,版纳完全是另一个范畴的问题。
[5]笔者自1982年开始直到2012年,几乎每年都去版纳一次或数次,跟踪调查了20年,对版纳的变化可谓是耳熟能详,了然于心。笔者调查研究版纳多年,但形诸文字者少,总觉得对版纳的研究文字虽多,但隔靴搔痒的不少。本文此次以中文面世,只能说是笔者的一份小小答卷,但愿能以小喻大,见微知著。
[6]因特网上流传习近平在最近的改革发展工作会议上的严厉讲话。他指出“我们不是不改革,而是要真正的改革,真正让人民群众满意,能够进一步解放和提高生产力的改革。而最近这些年的所谓改革呢?反而束缚了生产力,经济发展模式畸形、环境危机重重,是在竭泽而渔,饮鸩止渴了”。此言如若属实,不啻真知灼见。
[7]旅游地产最早兴起于海南。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为了盘活当地房地产,海南的开发商提出了“旅游地产”这个概念,“但其实质是打着旅游开发的旗号开发住宅物业。”尹婕:〈旅游地产如何满足休闲刚需?〉《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3年05月09日 第 08 版)。
[8]西双版纳新任州长罗红江仍然认为“发展旅游地产肯定不是带来污染的原因。”这些产业能带动发展,而经济好了,老百姓也就不会随便砍树破坏植被和生态了。但问题的根本不在于具体的某个产业,而是发展的观念问题。比如橡胶林的过度发展,虽然一部分人的现金收入增加了,但全体居民的生活环境却破坏受损,就是得不偿失,有“饮鸩止渴”之虞。同一文章也叙述说,“橡胶产业占西双版纳GDP的比重大,不过虽然橡胶产业对植胶地区农民的增收作用显著,但对当地财政的贡献甚少。恶果(已)现,“绿色王国”饮用水源也断流,“版纳这几年气候变了,环境也没有以前那么好了。气温越来越高,树被砍得太多,山沟里的水源都断了。”从小生长在景洪的刀鹏认为这些不好的变化都和种植橡胶有密切关系。见中国橡胶网 > 新闻中心 > 行业动态2013-07-31发布:<消除生态隐忧 版纳胶园要改走“环境友好”路线了>笔者 2014年1月17日查询。
[9]世界三大热带雨林分别为东南亚、亚马孙(南美)、刚果(西非)。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以望天树等为标志。地处中老缅交界的这一地区,乃是世界生物多样性最丰富和热带雨林重点分布地区之一,由于特殊地缘政治经济特点,及“金三角”腹地,一直备受国际社会关注。近年来该地区最显著的土地利用/土地被覆率变化的特征是,天然林地面积的不断减少和橡胶林地面积的不断扩张。全球性橡胶需求的增加,以及中国、越南、泰国投资者对橡胶种植利益的追求,以及国际社会对罂粟替代种植的关注,都是该地区橡胶种植的驱动力。橡胶林地的扩张,已经成为中老缅交界地区主导性土地利用类型,橡胶树已经成为罂粟替代种植的重要经济作物,橡胶种植已成为中国及东南亚国家地区重要的支柱产业和优势产业。随着经济增长对天然橡胶需求的持续上升,未来中老缅交界地区橡胶种植面积估计会进一步扩大。
[10]有雾天的计算根据西双版纳的不同地区而不同,本数据应为当时景洪县的数据。根据《西双版纳自然保护区气候考察报告》,20世纪50年代为166日,60年代为124日,70年代为118日。
[11]郭艳春尝试探讨了傣族所具有的对植物的知识对植物及生活的作用、对保护环境所产生的意义,对人与环境和谐相处、农村的可持续发展所发挥的作用进行了探讨(郭1997:489-510)这样的研究十分重要。
[12]由于党与政府的指导方针变化,常直接导致数据与统计项目发生变化,或者停止发布数据,另一方面,一些研究机构、研究人员发布与政府数据完全矛盾的数据,还有一些数据无依据,因此难以判断哪个数据更接近真相,不过经过比对分析,还是会发现具有逻辑线索的数据链。
[13]杨世俊推算,1973~80年的7年间,有林地面积(自然林地与人工林地合计)减少了123万亩,灌木林、疏林地、荒山增加了11万亩。80年代中期的详细数据为,全州面积之中,森林占28%,疏林地占2%,橡胶林地占2%,灌木林、无林地占57%,其他占4%(杨1987:84,286-7)。此处所说的森林是指原生林与包括其二次林在内的天然林(自然林),二次林是指在烧田、农田利用后经过放置,通过大自然的力量恢复的土地。
在西双版纳,长期以来,森林被称为原生林,那是天然林,而不是人工植林恢复的森林。也就是说,日本的森林不是指原生林,而是天然林与自然林。上述书中的排列顺序以接近森林的顺序排列,并非固定。如后所述,(马及其他2000:1731)推算,从76年的约70%降低到2003年的50%以下,在政府公布中,也认为原生林已经降低为30%左右(刘及其他主编1990:73)。
[14]20世纪90年代以后,人们认为在应对全球变暖上,森林是吸收一氧化碳的重要吸收源,因此开始重视保护森林。不过,对于西双版纳,从60年代起周恩来总理便已开始担忧森林砍伐的恶果,80年代之后,不断出现对于橡胶林开发等造成环境破坏以及生态危机的批判声音。对这样的情况,当地出现了各种“机关作战”(からくり作戦)。
[15]FAO在《世界森林资源调查2000》(Global Forest Resources Assessment 2000,FRA 2000)中,对森林定义采用了10%的最低树冠覆盖,包括天然林与人工造林,但农业生产培植的数目(例如果树)不计入内。根据IPF的相同劝告,FRA2000的对象国都采用统一定义。在FRA1980与FRA1990当中,发展中国家采用10%,工业国采用20%。这一森林面积定义的变化大大改变了森林面积的数值。与1995年相比,森林面积增加了4亿公顷之多。
[16]根据州的森林资源保护条例,种类分为森林、防护林、用材林、经济林、薪炭林、特殊用途林等。根据中国森林法,防护林指以预防与保护为目的的森林,包括林木、灌木丛、水源涵养林、水土保持林、防风固沙林、农田牧场防护林、护岸林、护路林。用材林指以生产木材为主的森林与林木,以及以生产竹材为目的的竹林。经济林是以水果、食用油料、饮料、调味料、工业原料以及药材为主的林木。薪炭林是指以生产燃料为主的林木。特殊用途林是指以国防、环境保护、科学实验等为主要目的的森林与林木,有国防林、实验林、母树林、环保林、风景林、名胜古迹及革命纪念地的林木、自然保护区的森林。
[17]森林根据目的可以有各种分类方式。在本章中尤其注意天然林,不过,根据国家林业局的《森林资源计划设计调查主要技术规定》,天然林定义为“通过天然下种或萌芽形成的森林、林木、灌木林”,在中国的官方统计中,天然林以及人工林、原生林、二次林等用语都遵循世界标准定义。
我国固有的分类方法将森林区分为国有林与集体林。与农地一样,我国不承认林地私有,但认可个人拥有林木。龙山与龙林属于集体林。另外还有农家生活需要的蔬菜、家畜饲料、生活燃料等,按照家庭人口,分配到农家的农地与山林,即自留山。自留山制度于人民公社时代末期引进,在80年代引进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依然保留了自留山制度。
[18]其他调查小组认为,1995年,全州总面积83%为林业用地,其中71%为“森林”(比有林地范围更小的概念),在此基础上加上灌木林、用材林、防护林、经济林、竹林,森林覆盖率为64%。上述林业用地分别为国有58%,集体42%,森林为国有林66%,集体林34%(陈2000:49)。
[19]该公布数据在媒体上被误报导为天然林的覆盖率。然而笔者向该小组的马友鑫教授询问得知(2012年5月7日),该数据不是天然林而是有林地的覆盖率。另外随着研究的深入,最近的遥感技术的运用得到的数据表明,1980–2010 年间,中老缅交界地区橡胶林地由 7.05 万 hm2 ?增至60.14 万 hm2,橡胶林地扩张趋势显著;橡胶幼林扩张速度明显快于橡胶成林,特别是近 10 a来;西双版纳橡胶种植面积在中老缅交界地区占主导地位,橡胶林地不断向老挝、缅甸边境地区扩张。刘晓娜等(2013)《基于决策树分类的橡胶林地遥感识别》《农业工程学报》Vol.29 No.24,p163−172.